实力派II杨应才I追赶父母的孩子

?杨应才,师宗葵山人,生于年,年7月开始写小说,有网络长篇小说《悟空归真》、《蚁人》,短篇小说《魂归》、《梦游者》、《风之烛》、《新月》等,另有电影剧本《穹窿城》及数篇散文。现为师宗县丹凤中学教师。

刚放学,小山尾随我进了办公室,低着头搓着手站着。我问他有什么事,他把左手小指塞到耳朵里挖了挖,说,老师,问你个问题,你说晚上做的梦,是真的还是假的?我说,是不是最近做噩梦了?小山说,同学们都说我那天淹死了,救了半天才救活,可我一点感觉都没有,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个长长的梦。梦里,我跟着父母到了省城,醒来后,我发现自己躺在外婆家。我说,听同学说,你被捞上来后,七天才清醒过来。小山说,我也不知道是几天,但我醒过来后,我爸妈他们也从省城回来了。

上周日,我在午睡,政教主任的你们班学生掉水里了淹死了,赶快去看!

谁呀?我问。

韩小山,是不是你们班呢?

是,可是现在是周末。

周末怎么啦?出了问题你不该去看看吗?

我骑上摩托,来到小山家,没人。我记得他们村有个池塘,肯定在那儿。走到池塘附近,边上围着几个人,一头水牛在缓慢地走着,小山横趴在牛背上,一动不动,双手和头部耷拉着,随着牛的脚步在晃动,嘴里流着水。有个老汉说,太阳落山前把水控干,他就有救了。

我问,小山父母呢?老汉说,到省城看病去了。

傍晚,小山呕的一声,吐出一大团水,轻轻抬起头,又慢慢垂下去,大家把他从牛背上放下来,老汉用手探探小山的鼻子,说,有救了。小山鼻孔里有气,眼睛和手微微会动,但却一直昏睡着,后来,小山的外婆让人把小山抬回去,我也匆匆走了。

看着小山一本正经的样子,我想,他一定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,才来对我说这些的。小山五岁时就送到学校读小学,现在刚读初一,比其他同学小得多,长得很瘦,眼睛大大的,有些调皮。

小山眨着眼睛,似乎在等我的回答,我轻轻地说,你具体跟我说说。小山说,其实父母到省城看病那天,我就跟上他们了,只是怕被发现,我躲得远远的,一路上小心地跟在他们后面。

也不知为什么,小山的父亲最近几个月浑身发黄,按照我们地方的说法,天黄有雨人黄有病。可是小山的父亲却不这样认为,他觉得身体好着呢,能喝酒、吃饭、干活,应该没什么大问题,于是他就硬撑着。眼看一天天瘦下去,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,才到村里的一个未挂牌的诊所看。诊所是小山的姑父躲着开的,小山姑父姓刘,村子里人叫他刘医生,那些年在卫校进修过。小山父亲断断续续地输了几天的液,症状也没得到缓解。直到端午节那天,小山父亲滴水未进,医院抽血化验。

看着化验单,刘医生从上衣口袋掏出支笔,指着化验单说,胆红素高得吓人,转氨酶也很高,医院看看,否则后果不堪设想。经过再三考虑,小山父母决定坐车去省城检查。

第二天是周日,小山妈拿出一件青蓝色的夹克,给丈夫换上。小山知道,这是父亲最好的衣服,洗得褪色了,样子还好。小山妈另外再拿了点衣物,装在一个帆布包里。她把丈夫扶出来,坐在椅子上靠着,然后交代小山:晚上早点去学校,生活费放在外婆家,不要去网吧,不要去洗澡(游泳),要听你外婆的话,上学要听老师的话,记得回家喂鸡猪,猪饲料完了楼上还有……小山不停的点点头,依然蹲着低着头喂鸡。小山妈说完后挎上包,扶着丈夫出门了。小山瞟了一眼大门,看看父母走远了,他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,又在裤子上擦了擦,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家门,刚跑到大柳树下,又转回头拉上门,锁起来。

按照约定,小山今天要和几个伙伴去村外池塘里游泳,然后他们再到村子的黑网吧里泡到傍晚,才去上自习。

平时在水里像一条泥鳅一样的小山,今天却老想着父母出门的情景。小山知道父亲是不愿意去省城瞧病的,但是他拗不过小山妈,他本来打算,街天去那些卖草药的摊子上买点药吃,说不定就好了,不就是点黄疸吗,检查又没有感染什么炎症。小山想到父亲黑黑的脸和黄黄的眼睛,母亲那消瘦的充满皱纹的脸,他觉得自己没有听父母的话,似乎有些对不住他们。小山这样想着,突然脚有点转筋,于是准备上岸,随即他的小腿被什么缠住了,就像有人抱着一样,把他往水里拖,小山拼命挣扎,不久,有什么往上托了他一把,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浮着。

当小胖等人把小山拖上岸时,小山浑身冰凉,躺着一动不动。任凭伙伴呼喊,小山静静躺着,他突然有了去找父母的念头,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,拉着他站起来,光着湿淋淋的身子,往村外跑去。他要翻过两座山头,走三十多里路,赶到县城客运站,去追赶父母。往常小山随着父亲去县城卖鸡,要走三个多小时,现在心情急切的他,一会儿就到了,来到客运站,去省城的车刚要开,小山一步跨上去,矮小的他似乎并没有引起售票员的注意。在过道上,小山看到父母坐在倒数第二排,他父亲头靠着窗,闭着眼,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,他母亲靠着座位后背,眼睛闭着,一会又睁开,又闭上。

客车的颠簸让小山妈醒了,她从挎包里拿出一块白花手帕,小心打开,里面有煮熟的洋芋,小山想起来,他们没有吃早饭就出门了。小山妈扳了一小块喂到丈夫嘴边,小山爸摇摇头,她回过手,张开干裂的嘴,咬了一口,慢慢的咀嚼着。

小山不希望父母发现他,最后一排没有人,他猫着腰走过去,缩在角落里,一路上他都盯着父母。

下车时,小山妈背起挎包,搀扶着丈夫,一步一步走着。小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往母亲边上靠,手上是明晃晃的刀片,小山妈的口袋瞬间被划破了一个洞,她并没有感觉。从破洞里掉出数十元钱,那人接着钱转身走去。算了,为了这几十元,让母亲发现我跟着来,她会很伤心的,小山这样想。他知道,他母亲的钱一定缝在最里层的小衣上,那是贴着肉的,带体温的,就像她把小山搂在怀里。小山还知道,一共是三万多元,是攒着给姐姐结婚用的。

小山妈扶着丈夫出了客运站,四处望望,不知道要怎么走。黄昏的大街,华灯初上,街上是来来往往的车流,人行道上是匆匆赶路的人,他们低着头,拿着手机摆弄着,像是在寻找回家的路。她把丈夫扶了靠在路边的树下,左手拎着帆布包,右手拿出一张纸片。她不识字,这应该是小山姑父医院的地址。四十多岁的她已显苍老,风吹动头上的蓝花头巾,她拉了拉头巾,看着神色匆匆的路人,不知要问谁。迎面过来一个年轻姑娘,小山妈嘴角一动,那姑娘看了她一眼,摇摇头就走了。一个中年男子过来,她迎上去,那人看着她,把手塞到裤包里,掏出一元钱递给她。她招招手喊:“大兄弟……”那人已经走远。

一个身穿橘黄色衣服的妇女在街对面扫地,小山妈回头看到丈夫歪倒在地,连忙过去扶正,然后来到路口,看来她打算穿过马路去问人家。来来往往的车流,像洪水一般挡住了她的去路。这时,一位散步过来的大爷看到她手里的字条,往右边指了指,医院要坐好几站公交车。不知小山妈听明白了没有,她谢了老大爷,扶起丈夫朝老人指的方向走去。

当小山妈医院时,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。医院显得冷清,但在门诊挂号窗口前,有好多人在排队,有的站着,有的坐着,有蹲着的,在昏暗的灯光下,看不到一丝表情。小山站在远处的树下,想提醒母亲去排队,但又怕被她看见。

小山妈把丈夫放在冰冷的地板上坐着,靠着大厅的柱子,她把包放在他腿上,然后向排队的人走去,和几个人说了几句后,她加入了排队的人群。

早上五点多钟,挂号窗口打开了,又过了一个多小时,她拿着挂号单迎着朝阳,如获至宝地来到丈夫前面,小山爸依旧无力地靠着,不时用手去抓背。医院前面有一片花园,花园走道边有几个椅子,上面坐着人,她在花园转了转,找到一个空着的,她把丈夫扶过去,靠在椅子上。为他抓了抓背,两人相互靠着打盹。

小山站在他们边上的花丛中,他看着父母。不远处有一条长凳,上面坐着一位十八九岁的大男孩,他静静地冲着小山笑,并招手让小山过去。他的脸好白,很瘦,细长的手指无力地放在膝盖上。他问小山为什么没有穿衣服裤子,小山想起衣服裤子还在池塘边。那人站起来拉着小山的手,往花园外走去,小山并不害怕这个陌生人,他回头看了父母一眼,准备跟着大男孩去玩。小山看到一位妇女在父母身边东张西望的,有些可疑,就挣脱了大男孩的手,男孩让小山去他住院的房间里找他。

小山妈醒了,她直起身呆呆地看着这位妇女。一位穿粉色大褂的年轻女子走过来,看样子是个护士。那位妇女迎上前去,护士停下脚步问:“有什么事吗?”妇女说:“请问樊医生今天来上班吗?”护士摇摇头:“樊专家今天不来,他要到大学讲课呢!你找他有事?”妇女有些失望地说:“真是不巧!我的病就是他治好的,现在来复查一下,顺便拿点药。”护士:“他在大学那边,你可以去找他呀!”妇女:“我也不知道在哪儿。”护士:“我把他的地址写给你,你自己去找吧!”她们说话的声音好大,不知是不是说给小山妈听的,反正在边上小树后的小山可是听的清清楚楚。

护士掏出笔和纸,迅速的写着,然后递给妇女,妇女说了好几声谢谢,护士走开了。那位妇女转身要走,回头看了看小山妈,她走过去热心地问:“大姐,你们是来看病的,挂号了没有?”小山妈点点头。妇女又问:“是不是挂了樊医生的号?”小山妈摇摇头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说完把她挂的号递过去,那妇女说:“哎呀,这大哥得的病和我一样呀,我就是樊医生看好的,可是他今天不来了。”说完把号还给小山妈,小山妈有些着急地说:“那怎么办呀?”

妇女说:“我就是要去找他的,你们去不去?”小山妈犹豫了,她看了一眼晨光下皮肤像染上黄连水似的丈夫,他还在不停地抓着背。妇女说:“我带你们去找他,那医生医术可高明了,是个专家,我就是患了肝胆上的毛病,他给我治好的。”妇女蹲下来对小山父亲说:“来,大哥,我扶你!反正现在时间还早,那些医生要八点半才上班呢,不如先去看看。”说完扶起他,小山妈感激地望了她一眼,和妇女共同扶着小山爸,朝花园外走去。

医院,穿过一条大街,小山远远地跟着他们。一路上,那位妇女一直在谈樊专家的医术,不时提醒小山妈,咱们很快就到了。

终于他们在一个写着口腔诊所的门前停住了,门上有两个大大的红十字,还有“专家门诊”是个鲜红的大字,透过玻璃,小山看到里面有几道门,门上写着什么科,进门摆放着一张桌子,几条长凳,却空荡荡的,没有一个人,墙上几面红得滴血的锦旗惹人注意。

妇女让他们进去坐在长凳上,然后拿出手机拨打电话,小山看到她嘴角现出的微笑:“喂,是樊医生吗?是我!我找你来拿药了,还有一个大哥也来看病。哦,好,好!我们等着。”妇女说:“樊医生一会就到,你们坐几分钟,我先给大哥挂个号。”说完进了里面的一间,一会儿拿着一张纸条出来说:“大姐,你的号。”小山妈接过纸条,医院的没什么两样。这时,一位神色匆匆的男人大跨步进来了,他大约五十岁上下,消瘦,秃顶,戴着眼镜,拎着包。他踱到里间,放下包,慢慢穿好白大褂,拿出听筒塞到耳朵里,端坐在椅子上,双手放在铺着玻璃的办公桌上,清了清嗓子:“谁病了,进来!”那位妇女说:“大姐,先让大哥看吧,我只是来拿点药。”

小山妈把丈夫扶了坐在樊专家边上,樊专家先看了小山爸的眼睛,然后用听筒在他的胸部听了一下,又给他号脉,再拿过处方笺说:“你的病不重,就是黄疸,肝功有点差,用点中药退黄。”专家伸手摸摸小山爸的右肋问:“是不是这有些痛?”小山爸点点头,樊专家接着说:“是了,你这是肝气郁结,本来不重,被你时间拖长了。”小山妈说:“有半年了。”樊专家感叹说:“你们这些农民呀,太善良了,小病硬撑,大病吃点药,医院花光了积蓄,还是死路一条。还好你们找到我了,我开点中药给你们,六副药吃下去,保管你好了,医院花冤枉钱。”小山妈急切地问:“要多少钱?”樊专家说:“我们用的都是名贵中药,六副药,三千元,这是最低价了。”她犹豫了,看着丈夫黄连般的脸,用近似哀求的声音问:“能不能少点?”樊专家叹了口气说:“好吧,二千六,不能再少了!这些药都是名贵的,什么人参、穿山甲、犀牛角、枸杞、蝎子等,有的买都买不到!”小山妈咬咬牙说:“开吧!”他迅速地在处方笺上画着,然后撕下递给她:“先让他们拿药,你再去交钱。”

小山妈接过单子,手有些抖,她把手塞进口袋,看样子准备掏钱,她似乎摸到口袋里的洞,然后把口袋翻起来,一个整齐的刀口清晰可见。

小山觉得这个医生是骗人的,母亲不应该轻易相信这人,他打算过去提醒她,这时她突然哭了起来:“我的钱,是哪个挨杀的偷了我的钱!”小山爸有气无力地说:“不要在人家屋里哭!”里面的人沉默了,樊专家说:“有没有亲戚,你们去找找吧,没钱是看不成病的!”

小山妈收住哭声,扶着丈夫出来了。她是个坚强的人,不会为一两百元哭泣的。医院的路上,她说:“这个专家不靠谱,八成是假的。”小山爸看了她一眼说:“我也想过了,可我一向听你的!”

医院时,肝胆科门前站满了人,等了一个多钟头,轮到小山爸看了。

下午两点多钟,小山爸终于被安排住下了,听换床单的护士说,他运气真好,有一个十九岁的大男孩被转到重症监护室,要不然他只能住在走道上。小山的父亲在病床上一直挠着背,吊针打完时已经是深夜,小山妈趴在床边睡着了。他的病床边上有两张床都空着,但小山妈不敢睡在上面,听护士说左边是位男学生的,右边是位退休老人的,他们晚上都回家睡,医院里打针。

本来小山要去找那个大哥哥的,但他怕父母出什么事,就一直守在病房外。

第二天一早,小山妈还在睡梦中,一个矮胖的护士推门进来,她托着白色的盘子,口里喊道“起来量体温”,随即从托盘上抽出体温计,快速甩了几下,塞到小山爸的腋窝下,然后推门走了。不久一个瘦高护士也进来,说要抽血化验,小山妈帮丈夫把袖子挽高,那名护士在他手臂上抽起血来,不一会儿就抽了五小瓶,护士拿个棉棒按在针孔上,说多按一会,托着盘子走了。

小山妈不知要按多久,问丈夫还痛吗,他摇摇头,小山妈才放心的把棉棒拿了。八点正,有护士拿着单子进来,说昨天交的两千元没了,快下去交钱,小山妈接过单子,单子在她手里微微抖动,她看了护士一眼:还要交多少?护士已经走到门口了,回过头说,最好多交点,免得麻烦。小山妈坐下来背对着门,把衣角翻起来,从最里面掏出一个小布袋,布袋用别针扎着,她小心拿掉别针,打开布袋,里面用蓝色手帕包着,一层层揭开手帕,露出了一沓钱。她从里面数了五千元,放在床上,然后小心地把剩下的钱用手帕包起来,依然装到布袋里,用别针别着,放到贴身衣服里。

小山妈拿起钱,对丈夫说,你躺一会,我下去交钱。她轻轻的开开房门,出去了。一个十四五岁的学生推门进来了,他背着包,耳朵里塞着耳机,手里拿着汉堡和可乐,他看了小山爸一眼,来到左边的床上半躺着。又进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,她看样子很硬朗,不停地劝边上的一男两女不要搀扶她,她可以自己走。老太太来到右边的床上坐下,和那一男两女说着什么。

八点半左右,小山妈还没有回来,看样子是在排队。这时进来四个穿白大褂的人,前面那个男医生个子高高的,带着眼镜,稍胖,大概四十五六岁,样子有点凶,右边有个年轻的男医生,他们后面跟着两个女的,一个二十多岁,一个三十多岁,她们边走边听那两个男医生的谈话。

一进门,他们直奔老太太的床边上,问了她情况,接着来到小山爸边上。其中偏瘦的年轻男医生说,这个是昨天才收进来的,看样子他的黄疸很严重。那个胖胖的中年男医生问:化验了吗?边上年轻的女医生说:今天早上抽的血,结果要下午才能出来。中年男医生亲切地问小山爸:你觉得怎样,松些了吗?小山爸看着他们,发出嘶哑的声音:就是浑身痒,没有力气,不想吃东西。年轻男医生说:肯定嘛,你看你黄疸那么严重!以前患过肝炎吗?小山爸摇摇头。年轻男医生说:你好好休息,一会儿她们过来给你打针,我们会尽快拿出一个治疗方案的。说完,一行人又过去问了男孩几句,然后出去了。

小山妈拿着缴费单据匆匆进到病房,已经有护士为右边的老太太打上吊针了,老太太面朝着小山爸躺着,试图和小山爸说话。小山爸无力地盯着墙上的电视,电视没有播放,露出黑洞洞的屏幕。老太太刚和小山妈说了一句话,护士进来给小山爸输液了,接着一个护士在门口喊小山妈出去一下。她跟着护士来到医生办公室,里面是刚才查病房的四位医生。年轻的女医生在桌子上写着什么,另一位女医生在看,两位男医生一个坐着,一个斜靠着办公桌,他们抽着烟,看样子在想什么。小山妈进去了,怯生生地站着,那位女医生起身给她抬来一把椅子,小山妈坐下去,双手交叉放在两腿之间。

坐着的中年男医生朝女医生努努嘴,女医生转身对着小山妈说,大姐,你知道大哥的病情吗?小山妈摇摇头。她接着说,大哥的病十分严重,你要有心理准备。小山妈木然地看了年轻女医生一眼:我丈夫得的是什么病?斜靠的年轻男医生把烟头放在烟灰缸里,他用力摁了几下,烟熄灭了,然后不紧不慢地说,大姐,这样说吧,你也知道,大哥的病情非常严重,不过具体是什么病还要等检查结果出来再说,我们会尽全力给你们医治,很可能要给大哥做手术,费用可能会高些。小山妈抿了一下嘴,又看了一眼医生,轻轻问,大概要多少钱。中年男医生说,三四万吧,能为你们节省的我们一定为你们节省。小山妈说,谢谢医生了。

年轻女医生拿起一张单子对小山妈说,大姐,这是大哥的病危通知书,需要你签个字。小山妈打了个冷战,他不行了?年轻女医生说,不是,大姐,这是一个程序,大哥的病很重,你签个字对你对我们都要好些。小山妈说,我不识字。年轻女医生说,你按个手印也行。说完把红得滴血的印泥盒梭到母亲面前,小山妈竖起右手大拇指,她抬头看了女医生一眼,把大拇指伸到印泥盒里抹了一下,在通知书上停着,又看了女医生一眼,女医生用手指指,她才按下了手印。年轻男医生说,大姐,你可以去招呼大哥了,等输完液后,你带着大哥去做检查,顺便把化验单拿回来,送到这里。小山妈把大拇指在左手手心搓着,点点头慢慢走出去了。

小山妈带着丈夫回到病房时,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,左右两边的床空着,被子叠了整整齐齐的。把丈夫扶了睡下,她把一大叠单子交到医生办公室。回到病房,她出去洗漱间倒了点开水回来,坐着喝,一个没有见过面的护士进来说,老太太交代,你晚上可以睡到她床上。小山妈说了声谢谢,看样子很高兴。

小山妈到食堂打来饭菜,喂了丈夫一点,丈夫摆手不要了,她狼吞虎咽的吃完了,接着她打来热水,搓搓毛巾,给丈夫擦身上。

累了一天,她早早就睡了,在老太太的病床上,她睡得很熟,还轻微地打呼噜。小山爸却不停地翻身,不知他睡着了没有。

小山静静地看着父母,不知什么时候,那位在重症监护室的大哥哥,轻轻来到他身边。他对小山说,他一个人孤独,邀小山去和他玩。小山看了看父母,和那位大哥哥走了。

第二天,小山回到父亲的病房时,发现父母不在,他跑下楼去,医院。

十点多钟,小山终于看到母亲扶着父亲从一幢大楼出来,他的右肋插着管子,边上还缀着个透明袋子,管子连通着袋子,袋子里面有绿色的液体。尽管小山妈用双手扶着他,但他走路的样子看起来很痛苦。他们艰难地穿过公园,歇了好几次才到住院部的电梯面前。

小山妈把丈夫扶到病房,丈夫表示他想坐着。左右两边的病人在吊着盐水了,男孩坐在床上,戴着耳机,在听着什么,双手指在手机上不停地动。老太太见他们进来,直起身坐起来,她看着小山妈说:大兄弟做手术了?小山妈嗯了一声。老太太接着说,这手术不便宜吧,怕要好几千?小山妈说,管子是进口的,要八千多,如果用国产的,只要三千多,他们说还是进口的耐用。老太太感叹,可怜的人!你们可以报账吗?小山妈笑笑,报什么,医院只能报百分之三十,而且这个进口的管子不能报,每天打的什么蛋白要五百多一瓶,也不能报账。小山妈弯腰看看丈夫的管子,管子下面的袋子有一半袋绿色的液体,她轻轻拿下,去卫生间倒了。转回来后,护士来给小山爸输液了。

中午时分,中年医生把小山妈叫到他们办公室,他拿着大叠单据和片子说,大姐,看化验单,大哥的病基本排除是病毒性肝炎和药物性肝损伤,但是他的肝功很不好,胆红素很高,转氨酶也很高。从片子上看,应该是胆总管阻塞,胆汁流通不畅,引起黄疸,所以大哥浑身发黄,你看,这个亮亮的地方就是一个包块,可能是肿瘤。核磁共振的结果还没出来,不排除是胆管癌。咱们先做个手术,就是把大哥体内的血液抽出来用机器清洗一下,排出里面的毒素,再回到他体内,看看能不能减轻大哥的病情。小山妈说,医生,你们说什么我也不懂,我只要他好好的,你们该怎么做就做吧,我们听你们的!

晚上,小山父母坐在一起,不知商量什么。小山想进去听听,那位大哥哥又来叫他了。他对小山说,你老是跟你父母在一起,对他们影响不好,还是到我房间去玩吧!

中午,小山看到父亲躺在担架车上,被几个护士拖回病房,小山母亲跟在后面,样子很憔悴。他清楚地看到父亲的大腿动脉处,插着根管子,应该也是进口的。

在接下来的两天,小山父亲躺在病床上不停的输液,不停地抓背,脸上依旧很黄。小山母亲问护士,怎么不见那位大兄弟医生?护士说,你说的是赵主任呀,主治医生周末不上班。

那夜,小山又听到父母在小声嘀咕什么,那个哥哥又来叫他,小山跟着他来到楼道上,坐在楼道边的椅子上。

周日早,当小山回到病房时,他父母不在,两个护士在收拾被子,

老太太问:他们去哪儿了?

一个护士说:出院了。

老太太:他们怎么就走了?

一个护士:不知道,连出院手续都没办,核磁共的单子也没拿。

另一个护士:听说要回家找草药医生拿药吃。

老太太:可怜的人!

小山站在住院大楼的窗子边,远远地看见母亲搀扶着父亲医院,母亲左手臂上的挎包和头上的蓝头巾清晰可见。父亲走路有些蹒跚,他右边吊着的袋子在不停晃动,不久他们混入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去了。小山知道,他医院,扔下三万元钱,带着两根进口管子回去了。也许,母亲惦记牛有没有喂水,猪鸡有没有人照管,儿子在家还好吗,刚插下的秧苗该撒肥料了,玉米也要锄了,还有那堆要洗的衣服。

一护士:昨晚我一个人值班,可怕了,32床那个小伙子死了!

护士:你是说重症监护室的那个,你别吓我!

小山记得,十九岁的哥哥昨晚站起身对小山说:“弟弟,你走吧,这里不是你要呆的地方!我是自己折磨自己,早早就结束了生命,你该有个好的未来!”什么,我死了吗?小山猛想起父母来省城那天,他和伙伴在水塘玩,脚抽筋,挣扎了几下就沉下去了,一定是淹死了,要不然自己怎么会光着身子,医院呢,而且这几天一点东西也没吃,别人看不见他,只有那位快死的哥哥看得见。我不能死!我是家里唯一的儿子,是父母的精神支柱,如果他们回家看到我有个三长两短,也许母亲瞬间就垮了,小山想。不行,我一定要回去,像那位哥哥说的,我还有好的未来,小山拼命冲下楼,朝父母追去。

说到这里,我打断小山的话,你说你醒过来后,你父母也回家了。小山说:是的,我先他们一步到家了。当我妈扶着身带两根管子的父亲回家时,看到我无事,她搂着我哭了,我妈说她梦见我淹死了,就在他们坐在候车室里等车的时候,她坐着打了个瞌睡,梦见我掉到一个深坑了淹死了,当时就把她吓醒了。听了她的话,我想起我见到的情景,我不知道我是在做梦还是真的跟着他们去了省城。

我说,小山同学,你还小,不要胡思乱想的,你肯定是在做梦,你父母好好的就行了。

小山说,可是,可是……

可是什么?

我妈和我说了他们去省城的情景,竟然和我梦中一模一样,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?

我支支吾吾,半天说不上话来。

小山接着说,今天我妈请了个姓崔的跳神婆到我家,说要给我家观神,听说太准了,也许她能说清,我要回去了。

说完,小山跑出去了。

我木然站在办公室里。

杨应才是我的同乡,其兄还曾经与我共过事,不过这是后来才晓得的。在这之前,有人说起,我并不以为然,文学圈子作品才是硬道理——直至我读到并刊发他的小说。

《南丹山》年先后发过杨应才两篇小说,一篇是《魂归》,另一篇是《梦游者》,反正不是魂游就是梦游,荒诞,穿越,灵异……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,也是我看好他的主要理由。因为,从创作起点开始,他就打通了“大小周天”,没有时空限制,没有阴阳两隔,没准弄出个荒诞、魔幻什么的先锋名作来也未可知。文学创作有时就是要有“杀猪杀屁股”的探索精神和“不撞南墙不回头”固执勇气。所以杨应才的小说在师宗文学中独树一帜,所以我特邀许海良老师给他写一个评论。

当然,杨应才写小说凭借的不仅仅是叙述策略,他的叙述能力和语言也很出色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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